产假政策与子女长期人力资本积累_鲁元平
鲁元平,赵颖,石智雷.产假政策与子女长期人力资本积累[J].金融研究,2019(11):57-74.
研究问题
估算产假政策变动对子女长期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
理论机制
为应对低生育率危机，世界各国在过去数十年间均不同程度调整了人口政策，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即为提升了产假的时间。中国的人口政策在近年来有较大调整，实施了近30年的一胎政策开始逐渐被取消。该政策在一定时期内对调整中国的人口数量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人口质量。然而，中国目前的人口政策主要是鼓励人口增加的数量型政策，但对人口增加的质量关注相对较少，也缺乏相应产假时间调整的制度设计。在人力资本的积累过程中，教育和健康是其中两个重要方面，产假时间的长短能够在较大程度上影响长期的人力资本积累，对未来人口素质和劳动力市场结构具有较重要的影响。产假政策对子女长期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已经在国外研究中得到一定的关注，主要包括对女性劳动力市场的表现和子女的长期发展两个方面。但中国学者对此问题关注相对较少，造成难以准确认识和评估产假政策的社会意义，进而无法对产假的调整形成科学合理的判断依据。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的产假是带薪产假，且产假时间往往在1年以内，女性重返劳动力市场后工资经受的损失相对较小。这与国外带薪产假工资降低较多、部分国家无薪产假对女性劳动力市场带来的持久负面影响存在差异。就对子女长期发展的影响而言，子女缺少父母陪伴的时间越早，认知能力的发展就可能越滞后，从而对人力资本的积累产生负面影响。作为人口政策的重要方面，产假政策的制定和调整对人口规模和人口质量具有双重影响。一胎政策时期，社会形成了在子女“数量—质量”上权衡的态度，加之我国人民生活物质条件不断改善，女性生育成本提高将促使家庭更多地投资人力资本，生育率持续下降。而产假政策的制定和调整可能直接影响微观主体的生育态度和行为。
目前，中国关于女性职工产假的政策文件主要包括4个，其中涉及产假政策较大变动的是1988年9月实施的《女职工劳动保护规定》，将产假时间由此前的56天增加至90天。2012年颁布的《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进一步将产假时间延长至98天，但相对1988年的变化较小。考虑到女性可能存在单次多胎生育的情形，历次产假政策虽有所调整，但此类规定变化幅度较小，休假时间由1953年的14天增加至1988年的15
天，在2012年进一步调整至每多生一胎增加15天。2016年以来，多个省市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2015修正)》文件的第二十五条，即符合法律、法规规定生育子女的夫妻可以获得延长生育假的奖励或者其他福利待遇，调整了省级单位辖区内的实际产假时间。因此，2016年后中国各省市的产假规定开始出现较显著的分化。目前，西藏、吉林和重庆三个省份内实际执行的产假最长可以达到1年，北京、河南和海南等实际执行的产假时间也在180天左右。因此，1988年颁布并实施的《女职工劳动保护规定》是中国历史上全国产假执行的统一标准中对产假调整最大的文件，增加的产假天数可能对女性劳动者在家庭和劳动力市场上的时间分配和经济资源，以及对下一代包括教育和健康在内的人力资本积累产生一定影响。需要说明的是，相关政策文件具有较强的身份属性。如1988年的文件中指出，本文件适用于境内一切国家机关、人民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的女职工;2012年文件的适用范围包括国家机关、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个体经济组织以及其他社会组织等用人单位及其女职工。由于中国在1988年尚未开始劳动力的自由迁徙，一般能在上述单位中获得工作的女性劳动者基本具有城镇非农业户口或集体户口。在此意义上，中国历次对产假的规定主要适用于城镇女职工。中国产假政策中时间的规定和调整也基本符合国际惯例，产假政策中关于产假时间的规定处于中等水平。国际劳工组织2000年以来确立的女性产假时间为14周。目前，全球185个国家中有98个国家达到或超过这一标准，其中42个国家的产假时间在18周以上。低于这一标准的国家有87个，其中60个国家的产假时间在12周至13周，27个国家的产假时间短于12周。
导致中国和其他国家在产假时间安排和调整上存在区别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中国不像其他国家区分产假和照顾假。如果仅就产假时间而言，OECD国家的时间仅在18周左右，和中国14周的时间差别较小。就照顾假而言，OECD国家存在高低两种极端的规定，如爱沙尼亚和芬兰规定的时间为146周和143.5周，而英国、西班牙和瑞士等国规定的时间则为0周。二是中国产假时间相对较短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产假是带薪休假，且工资水平不会因为休产假而下降，这一规定在中国产假的历次改革中均有所体现。虽然部分国家的产假时间相对较长，但区分了带薪产假和无薪产假，如丹麦和德国。其带薪产假在休假期间工资水平仍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如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产假期间工资水平分别为正常工资水平的30.9%、42.3%和48.4%。此外，带薪产假的时间也显著低于无薪产假的时间。因此，中国的产假政策在时间规定上可能比部分OECD国家短，但女性的收入水平并不会因为休产假而出现显著下降。即便是存在照顾假的国家，女性劳动者一般有可能会主动缩短照顾假时间，以避免对自身收入造成持久性的负面影响。
总体而言，产假延长对子女教育和健康的短期影响较为有限，主要作用体现在长期。最近一些研究指出，产假对5岁以下子女的影响较小。一方面原因在于子女较小时可观测的度量指标较少，另一方面在于夫妻双方仅一方延长产假时间的作用是有限的。产假延长对子女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长期，特别是对子女的教育状况和劳动力市场表现的影响显著。原因在于以下几方面:其一，产假政策能降低母亲孕期的焦虑感，有助于子女更健康地成长;其二，产假可能会影响母亲陪伴孩子的时间和质量，例如提高母乳喂养率、免疫接种率、正规照顾时间和寻求有利于孩子健康、行为和认知发展的及时医疗护理等;其三，产假福利甚至会降低早产比例，以及增加婴儿出生体重。虽然产假延长对下一代子女具有一定的积极影响，但女性在产假期间与社会联系的弱化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产假陪伴质量，从而对下一代子女的发展产生一定负面影响。如部分国家并不存在带薪产假，因此休产假意味着女性收入的中断，且重回劳动力市场后的工资也会面临一定的损失。一般而言，产假延长导致女性的工资损失可能会在子女出生后10至20年内持续存在。中国女性的带薪产假制度使中国面临的这一问题并没有国外那样严重。但也正由于这种带薪产假制度，中国女性在进入劳动力市场时可能面临更多的就业歧视。女性一旦进入劳动力市场，相对较短的产假时间能够减少产假对女性收入的负面影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减少男女间的性别工资差距。产假延长对子女人力资本的积累主要是通过改变家庭两种资源实现的，一是家庭成员的时间分配，二是家庭层面的经济收入。就前者而言，产假能使女性有相对更多的时间照料子女。相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母亲，教育程度更高的母亲享受到的政策福利也较多，因此调整时间分配照料子女的意愿相对更强。近期的研究显示，母婴时间投资是对儿童人力资本的一种重要投资，母亲育儿时间的增加与儿童的健康、心理和身体发育以及智力表现密切相关。就后者而言，产假延长也有可能减少家庭经济收入，特别是在部分国家带薪休假的工资水平低于正常工资水平的情况下。家庭资源的改变，对子女的长期发展也会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在中国，由于产假期间的工资水平并未下降，这种机制的影响相对有限。因此，中国产假政策调整的影响主要来自家庭成员时间分配上，这也是对子女长期人力资本积累产生影响的主要机制。在此意义上，随着中国居民收入绝对水平的持续改善，产假政策调整的滞后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女性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弱化相关人口政策的执行效果。
实证数据期间与来源
本文数据来自2005年1%人口抽样调查，该调查从2000年的人口普查中抽取1%人口为调查对象，调查区域涵盖中国31个省级单位，调查内容涉及个人信息、家庭信息、婚姻、教育和收入等方面。该数据采用分层随机抽样的方式，共抽取1300多万个样本。本文使用从总量中随机抽取的20%作为样本数据，共260万个左右。该数据的大样本优势为既定出生日期前后的因果识别和分析提供了重要基础。
结论
产假政策的延长的确有助于下一代子女人力资本的积累。总体上这种影响包含了较多异质性，其中本地出生和经济地位相对较高的家庭享受这种政策的益处更加充分，而其他主体的享受程度相对较低。这种异质性与中国产假适用的人群以及家庭资源对子女教育的影响两方面因素相关。
小结
本文使用RD方法就产假延长政策的影响进行估计。发现该政策的实施在不同的窗宽下对子女的长期受教育年限具有显著影响。介于未观测到的因素也可能对本文的估计结果产生影响。因此，本文进行Placebo
检验，如果发现调整政策实施后对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不再显著，那么说明未观测因素对本文估计的影响是较小的。因此，本文将产假延长的时间点调整为1986年9月、1987年9月、1989年9月和1990年9月，以此检验产假延长对下一代教育的影响，结果发现子女在绝对教育层面和相对教育层面都未出现显著的跳跃。在异质性分析部分主要从移民市民化和家庭经济地位两方面进行考虑。
在政策建议部分，本文提出的政策建议对我有启发：
1.重视产假政策在代际人力资本积累中的重要作用。中国人口政策的有效实施，既要考虑宏观层面人口数量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也要考虑微观层面生育意愿调整的影响因素，通过制定合适的带薪产假或无薪产假政策，注重产假时间调整对子女人力资本的长期积累，通过改善子女出生后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为优化中国人口结构、提升劳动力素质奠定基础。
2.在女性产假政策调整的基础上，应进一步推动完善父亲的陪产假。单方面延长女性产假时间，可能对女性劳动者进入劳动力市场造成较大障碍，不利于女性劳动者就业。以家庭为单位，将产假时间在夫妻双方之间进行“总量控制、结构调整”，可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产假时间延长对代际人力资本积累的积极作用，同时通过产假时间在夫妻双方间的合理分配，弱化单独延长女性产假时间对其就业造成的潜在负面影响。推动父亲的陪产假也是当前国际上的一种主流产假政策。
3.继续完善产假政策，在带薪产假之外引入无薪产假政策。多国实践经验表明，无薪产假是有薪产假的有益补充。由于带薪产假会增加用人单位的用工成本，应在目前调整带薪产假的基础上制定和实施无薪产假政策，从而减少部分企业对女性劳动者照顾子女时间的限制，增加女性在家庭和事业上的选择权。同时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企业在招聘过程中对女性员工的歧视，促进性别平等。